阮知秋真想給雲澤潑一桶冷水。她扯出一個笑，往後退了兩步：“那……有請諸位前去，小女子凡人一個，不便湊熱鬧。”

三位神仙同時向她看來，目光詭異。雲澤沖她微微一笑，徑直走來拉住她的手：“小知秋，你要是走了，這場戲，很難演的。”

阮知秋艱難地咽了咽：“你們……要做什麽？”

阮知秋要做的簡單——雲澤三位神仙變成方才看到的三只精怪，而她則被雲澤變成一只小野豬，抗在肩上，施施然地往西牛賀洲的中心——瑯嬛境——進發。

對此，她很是抗議了很久：“變狐貍不行麽？兔子也行啊，急了還能咬人。”

“等你急，得等多久？”雲澤不理會她的抗議，將她抗在肩頭。明瑞變成灰狼，捂著嘴偷笑：“你省省吧，好歹不用走路。”

一個大男人捂嘴嬌笑的模樣實在有些驚悚。可是，誰會願意變成圓滾滾的小野豬？見阮知秋滿心不歡喜，青葙子輕咳一聲：“不如，我個施法，讓你變得瘦些？”

明瑞噗呲笑出聲，阮知秋氣得舉起小肥蹄子，憤然往雲澤肩上敲去，無疑是撓癢癢。雲澤的手一松，阮知秋直直地從肩頭滑落，差點尖叫出聲。

幸而地上全是幹枯的草，她又是圓滾滾的一身肉，在青黃的枯草上滾了一圈，倒沒有受多少傷。阮知秋正要跳起來大鬧，從半米開外的草垛中突然沖出一只花豹，兩只尖銳的爪子按在她的身上。

“今兒個運氣好，躺著不動都有獵物送上門。”花豹口吐人言，笑嘻嘻地看著雲澤等三人：“熙晨，這豬就送我了罷。”

花豹爪子上，十只彎而尖銳的勾爪，在陽光下閃閃發光。阮知秋幾乎看見，下一刻那只爪子就要高高揚起，將自己開膛破肚。

明瑞連忙上前，作勢阻攔：“餵，這是我們先抓到的！”

到嘴的獵物眼看就要飛走，花豹咧嘴，露出兩只長長的獠牙：“阿灰，你敢不聽我的？”

阮知秋很想偷偷爬走，但輕輕一動，花豹尖利的爪子便在背上劃拉了一道淺淺的血口子，疼得她一縮。青葙子變成的花皮狐貍，當即擋在明瑞與花豹之間，尖聲笑道：“獵物嘛，見者有份，何必要掙呢？況且，況且……”

雲澤接上：“況且，這不是普通的野豬，我們……”

“少說什麽廢話。”花豹不耐煩地扭扭脖子，陣陣惡臭的口氣噴在阮知秋臉上，幾乎要將她熏死：“月琮大人派你們出去巡視，是看看不毛林有沒有異動。你們倒好，只顧著填肚子。當心我告一狀，月琮大人免了你們的差事。”

精怪們也有差事麽？阮知秋抖抖索索地想。西斜的陽光分外灼熱，頭上已經堆出了少少的汗滴。花豹的爪子越來越深地刺進皮肉裏，每一分深入，撕裂的痛便多十分。

雲澤卻是眉頭微挑：“是月琮麽？”

花豹忽然察覺眼前這三只並非平日熟識的夥伴，低吼一聲：“你們不是……”

“說對了！”明瑞出手迅疾，一點紅光打中花豹的眉心。花豹雙目圓瞪，獸臉上俱是愕驚愕，身子緩緩往一邊倒去。阮知秋只知，剛剛還按在自己背上的爪子驟然松開，想要挪走，卻連爬開的力氣都沒剩下半分。

眼前一花，雲澤已閃現在她身邊，一把將她撈在懷裏：“知秋。”

“我……我沒事……”阮知秋變回人形，靠在雲澤懷裏大口大口地喘氣。在這一刻，她才發現，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。

“雲澤，”明瑞從青葙子手中接過一個白玉小瓶子，“你們先回避，她背上有傷。”

雲澤恍若未聞，倒是青葙子拉了他一把，帶他轉過草垛。阮知秋後背血淋一片，衣裳碎片與傷口粘在一處，看著十分駭人。明瑞小心地揭開來，輕微地在傷口上塗抹少許藥膏，低聲問：“呃，還疼嗎？”

“不，不疼了。”從未見過明瑞如此體貼，阮知秋反而不習慣，忙道了聲謝。想要穿上衣服，卻發現那衣裳只有做漁網的命。

明瑞沈吟片刻：“不如這樣。”她轉身，不知用了什麽法子，將花豹的皮剝落下來，幹幹凈凈地不帶血絲。紅光閃過，豹子皮又變作上好的衣衫。

“穿上，也能遮掩身上的味道。”明黃色的衫裙捧在明瑞手上，阮知秋不知該不該接過。擡頭看，明瑞的雙目明澄如秋水，看不見半點的雜質，阮知秋反而有些心虛地別開了臉。

明瑞不知阮知秋的戒備、猶豫，只是催促：“快些穿上。你比不得我們天生為仙的，若花豹爪子上修煉了妖毒，進了血脈便不好了。”

“可這皮……”阮知秋想了想，咬牙換上衣裳。雖是初夏，豹皮變作的衣裳竟然帶著絲絲涼意。明瑞笑道：“活了三四百年的花豹，這皮也是極好的。你穿在身上，普通的攻擊對你沒效的。”

“謝……謝謝你。”阮知秋覺得有些尷尬，想快些離開，卻聽明瑞叫住了自己。

“知……知秋……實在抱歉……”明瑞咬著下唇，低著頭：“我娘脾氣有些不大好……在外人看來……但她都是為了我……以前她若有做得不妥當的地方，開罪於你……我替她，向你道歉……”

阮知秋站定在明瑞四五步遠的地方，肩頭輕輕顫抖。明瑞鼓著勇氣，又道：“我問過玄一……他承認那株九葉靈芝，是他奉母親的命令，強行要走的……對不起，我才知道那是你們靈霞派的寶物……”

“對不起麽？”阮知秋低聲呢喃：“對不起就夠了麽？”

明瑞沒聽清，道：“你說，說什麽？”

阮知秋轉過身，看向明瑞，目光平靜得如無風的湖面：“你說……”

雲澤的聲音從草垛後傳出：“藥敷好了沒有？”

阮知秋再深深地看了明瑞一眼，略揚了聲音道：“好了，多謝明瑞公主。”

明瑞還有許多話沒說出口，生生被打斷。青葙子察覺她神色有異：“明瑞，你怎麽了？”

“沒什麽。”明瑞甩甩頭，“她對我，好奇怪。”

青葙子安慰道：“九葉靈芝……她應是有心結……慢慢來，她應當不會生氣。”

明瑞點點頭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前方。正午驕陽下，一座望不見盡頭的青石高門，矗立在不遠的天邊。

那便是瑯嬛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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